我九岁做童养媳…12岁做了寡妇

我叫范淑纯,娘家在现在的高桥镇白鹭湖附近,叫九岭坳 – 罗家铺 – 花屋里,我是1938年生人。父母生了四个姑娘,我是大女,因为父亲喜欢赌,家里情况不好。我一点点大就去捡泥豆子卖钱,好不容易捡了一箩筐,可以买点米,钱却被父亲拿去赌掉了,母女几个气得哭。

后来到了九岁,父母将我送给一户人家去当童养媳,给人家冲喜,我现在也不清楚那个男的当时多大,因为两三年后他还是死了,我又回到了娘家。

当童养媳的那两年多时间里,家娘对我很毒,天没亮就要我爬起来煮猪潲、煮饭,白天有干不完的活,到了晚上还要跟她一起纺纱,点不起油灯,就将 枞 gong 柴 (松油脂比较多的松树枝)点着,当作灯。由于我每天起得早,又是细妹子,纺纱的时候经常打瞌睡,因此老挨打挨骂。每次回娘家,十来岁的我实在是不想再回到这个男的屋里,但父母逼着我回去,没办法只好又往男家走,路过一座陌生人的坟,每次都要躺在坟沟里哭上两个小时。

12岁的我就做了寡妇,回到娘家和父母妹妹生活了三年,又第二嫁嫁给了现在的毛家,那一年我只有十五岁。后来这个丈夫叫毛国云,也是个二婚,他有一个七八岁的女儿,发育有些慢,我刚来就要照顾这个继女,成了她的后妈。

娘死得早,娘家还有三个妹妹相依为命,那个赌鬼父亲照顾不了她们什么,于是我最小的那个满妹妹也来到了我的身边,我这个大姐成了她的娘,将她从三岁养到六岁。

刚嫁过来不久就遇到54年发大水,上午,眼看着浑浊的水从河里扑上岸,一次比一次近,很快越过了池塘,几下就扑到家门口了,我们赶紧搬东西,我将煮的一锅饭装好出去,水就进了屋。差不多中午时分,回到家去继续搬东西时,一出大门来到门口坪里,水已经齐腰深了,好在下午歇气时水就退了,来得快,去得也快。

说来这水退得快,有两个本地人出了不少力,其中一个叫王干波,住坡里屋里,另一个姓王,很高大,住码头上,他们都会划水,跳到河里,将堵住金井老花桥桥洞的那些木柜木头等杂物扯掉,让水顺利往下游快速流走。如果不是这两个人冒死下河,恐怕我们这里的房子也和老街上一样被水泡垮了。

王干波是个厉害人物,他跟我说,十几年前他用一根很长的绳子,在日本兵眼皮底下偷过日本人的马,牵到大冲里给大家杀了吃了,他杀过落单的日本人,将刀藏在雨伞里,躲在禾田里,跳出来杀了他,他还在河对岸老街那边活捉过一个日本人,撸了他一块金表。

大水过后,我们赶紧 ne deng(栋),就是将被打湿的下层土砖一块接一块抽出来,找干土砖一块接一块替换塞进去,要不然屋子会垮。旁边枣树潭罗家就有屋子垮了,他们只好临时住在地势比较高的界口里。河对面洲上和老街上也垮了好多房子。因为水来得太快,洲上好多人只好躲在那个大坟堆上的一个拌桶里。

那些年我们都住在王家祠堂的老房子里,我们家和郑菊初家住的是老祠堂的杂物,罗家现在的位置是以前的祠堂筹厂。这个祠堂大部分是土砖的,只有筹厂有一点青砖,后来被罗平良拆了,新建了一两间屋子。那时候没有人有钱一次建一只整屋。

当时我家娘的单家老母亲也住在女儿 – 也就是我家娘 – 家里,一大家子有十来口人,我只有十五岁,却要照顾老老少少一大 pang 。后来大了两岁,接连生了两个孩子,都在58年大跃进那年种麻子死了,一个死在早上,一个死在夜里,同一天死掉,大的三岁。我家爷也是那两年得水肿病死的,死在如今涧山的一个水肿站里。

当时你三伯在大队上做事,也病得站不起来,作为唯一的孝子不能在孝堂里磕头,是堂弟明辉代替他磕头的。

第二年我生了一个女儿,她活了下来,如今我85岁,需要照顾,经常是大女儿招顺在娘家照顾我。取名招顺,意思是希望招来顺利。

穷困年代的五保户

我们队上以前有个五保户大满阿公,是个dai zhao(音戴招 – 剃头的),他有个老弟,细满阿公,是个篾匠,细满阿公虽然是分在隔壁生产队,但死前住在我们王家祠堂。

这兄弟俩都只有一个女儿,堂客都死得早,所以后来都成了五保户。细满阿公中了风,大小便失禁,兄长大满阿公老了,招呼不动,其他人都怕脏,我就经常去给他洗屁股,洗干净后跟大满阿公一起将他抬上床躺着。招呼到他死。那年年底,你(罗军)两个舅公(奶奶的哥哥和弟弟)大年三十各自提了一块肉来辞年,感谢我招呼他们的舅舅。

那时候队上把细满阿公的女儿叫回来过,但她不敢去看自己的爷,躲在我家好久才去看他。

后来大满阿公又需要人照顾,一边腮帮烂了,不断流邋遢东西出来,好作孽,队上只有我跟余二老子不怕脏,两人轮流去照顾他,给他送饭,每个人五天,一直到他死。

队上原来还有个五保户李大老子,我一日三餐给他送饭,招呼了几年,最后还住在我家,最后我的负担太重了,队上就各家各户轮流照顾,一直到死,他死在毛六阿婆家。

三伯伯说

(这一段是三伯伯 – 范淑纯的丈夫 – 在世时跟我讲的几件事)(41年)走日本兵的时候,我十一岁,那一次打死好多日本人,尸体摆在茅坪那山坡里没人管,后来基本上是我跟刘义华埋的,他挖坑,我用锄头拖尸体,多的一个坑埋七八个,少的两三个。怕是肯定也怕,但这事总得有人去做。那些兵都少了一根手指,被带回到日本去了。我记得他们都很年轻。

(三伯伯说)(大约48年)我哩爷崽辛辛苦苦攒钱好多年买了二十石租,就是旁边的五斗坵,结果刚种了一年就土改,大半都收了上去(白辛苦一场,三伯伯的父亲毛长阿公还在十年后饿死了。)土改后那些年我见过一些荒唐事,几十年后还记得很清楚。有一年(大队)决定养猪,就选了孙家大屋里一户人家的屋子养,连夜将那一家人赶出门,当时还下着大雨,那个人家还有个大肚子婆,峨峨里要生。。。过不得想。。。还有一件事,(为了增产),上头来了指示,说寒冬腊月就开始下种育秧,为了给秧田升温,号召大家煮了滚水倒进秧田沟里,还要在社员们在秧田四周插上竹篾片,将各家各户拿来破烂的篾垫子或者破被单,缠在竹篾片上,挡住四周的风,尽搞鬼。。。我是队长,明明晓得搞这些空工不bia ye,有时候也要应付。

日本老兵

(三伯妈说)(大约七几年或者八几年)有日本人又来到了金井,到了我们队的大坡岭,跟我大嫂照了一张合影(她经历过抗战),几年后,同样是这个人,又来了,又去见了她。

以前我们队没有渠道引半冲水库的水来,靠天吃饭,连秧田都经常是干的,插秧时要扯干秧。白天搞不赢,晚上去扯。后来决定修渠道,在雷打石那里放炮冇响,刘义华等几个人去看,结果砰一下又响了,把他的眼睛炸瞎一只,后面的三伯被石头炸脱了手,年数年都冇好,去过浏阳好几次,都要自己出钱。那时候也没想到要集体来出点医药费,ha 冇钱。去找上头?庶民百姓,冇人看见,根本不想。

苦菜与禾花草

吃食堂的时候,没东西吃,空心菜蔸、南瓜蔸大家都找来煮烂了吃,你们家遭孽,这种东西经常吃。还有吃臭红茴的,孙家祠堂有只老子,连从臭红茴上削下来的皮也捡起来吃掉。

后来散食堂后好一些,但还是经常没东西吃。罗四娭毑以前有个绿色的像鸭食钵一样的大坛,每天煮一大盆苦菜给一家人吃。后来吃红茴,为了省柴,早上蒸一锅,中餐吃冷的,晚上再吃冷的。

我们队上有一年增加了几个孩子,队上给毛家妹子取了个小名叫禾花,给伢子的小名叫 piao 草,因为那个季节大家的存粮都吃得差不多了,只能多吃野菜,禾花跟piao草是两种主要的野菜。家家都有一个小铁钩子,用来勾黄花草的。后来那个妹子的大名也干脆叫小花。

禾老倌生日

每年都有一天是禾老倌的生日,他应该是一只虫,具体是莫哩我也不晓得。每年这一天,塘四周边上,禾圳边都有好多小鱼,用篾撮箕可以撮好多。

打秧田时,要敬禾老倌,方法是蒸一钵蛋,放在田埂上,然后还要敬山神土地,保佑田里不生虫。下种时,还要再信一轮迷信。

讲到捉鱼,门前的老河里一旦碰到上游闹鱼(用药毒鱼),我们在下游也可以捡到很多。热天我们去照鳝鱼,伴松园那里的鳝鱼很大只,又多,一晚上可以照一桶。还可以捡石灰泥鳅,那些泥鳅被石灰搞死了,都死在泥巴上。都没钱,所以卖不出去,就全部自己吃了。

打麻

将麻杆去掉里面的杆,和外面的壳,就是麻。我会打麻,手上用一个(定制的)铁刮子,套在手指上,压住,扯。。。麻可以用来做线,线可以纳鞋底,还可以做绳子,泡了桐油之后很经事(结实)。冇钱人买不起木屐,就用一个竹筒砍去两头,穿着(布)鞋套进去,然后用这种麻绳 pan 住,在雨地里走。

去年的疫情

自从15岁嫁到王家祠堂,整整70年过去了,如今我的子孙后代坐满的话要整整几大桌。

去年年底得了心冠肺炎住了七天院,一连五天没吃一点东西之后,记性差了好多,刚讲过的话就不记得了,经常从这屋走到那屋就忘记了要做莫里,一天要走好多冤枉路。。。

没想到以前的事都记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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