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申平+张母 口述,罗军记录(2023年2月16日)
我叫何申平,1955年生人,小时候是在金井老街上度过的,那时候老街上房子很密,同龄孩子多,好玩,我们上街和下街的孩子经常打仗,扔土块和小石头,互相叫骂,平时没事自己内部也玩打仗的游戏,冲呀!伢子妹子大的小的往前冲。。。冬天冷就在墙角挤油渣、还有跳房子、骑马。。。现在我快七十了,想起小时候的事都还如同昨天一样难忘。。。现在的孩子真没意思,没什么玩的,也没人跟他们玩。。。
在兄弟姐妹中间我排行第二,是二妹子。

我父亲叫何建辉,原是长沙县高桥镇江冲人,生于1922年11月21日,三岁我爷爷就去世了,奶奶精神上受到巨大的打击,昼则忘食,夜则忘寐,身体日渐衰弱,后来嫁到了山沟沟里,我父亲作为爷爷的独苗,跟着我叔公一起过生活。
挨到十四岁,我父亲跑去跟他娘说,要出去闯事业。但奶奶心疼独子,不忍心让他出门,这样等了两年,抗战的炮声已经在北边隆隆响起,我父亲的决心也被唤起,他再次说要出去学手艺,奶奶这次同意了,托人打听,到金井一访,说这里是个理想的商家聚宝盆。于是年轻的父亲进了他的姑父汤莫生家当学徒,学习印刷技术。这里叫美东书局,印书籍报刊的地方。我姑公汤莫生是金井老街上的大户。
父亲个头不高,读书少,在书局里做事或刻板都很吃力,坚持了两年,只好放弃。后来又去衡阳当徒弟,得了一场病,只好回家,接下来去学士桥姨妈家帮生意,最后也没做长久。
但在当学徒的日子里,父亲经常想到老前辈说的: 男儿不展风云志,空腹天生八尺躯,青春换得江山壮,碧血染江天地红。要想富,开店铺,想经商,走四方。既然学徒做下去没有出路,何不放手一搏,自己闯出一片天地?
从小受苦铸就了他坚韧的意志,和坚定的信念,当时一没钱,二没房,怎么办?他想方设法到亲戚朋友家说好话,东借点西借点,不久就租了一栋简易房子做铺面,进了点存货,终于在1940年11月底正式开业了,店铺名字叫何裕丰食品百货店。
那年他刚满18岁,日本人在岳阳那边蠢蠢欲动,时刻准备再次打长沙,形势很紧张。
父亲懂得做生意无大小,一分钱一分货,一种买千种卖,刚开始他不着急赚钱,先要把成功案例打造出来,诚信经营,童叟无欺,口碑传开,生意自然就多了。
当时的主要困难是没人帮他,我奶奶不识字,不会算数,父亲一出去调货,店铺就得关门,父亲想来只有找个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,才能分担事业的重担,于是1945年,他娶了第一任夫人洪氏,生了一儿,但过了五年,因性格不合,两人选择了分离。
53年父亲又娶了第二任夫人张氏,也就是我母亲。

我母亲温柔贤惠,是个做生意的好料子,父亲到城里进货,妈妈去站柜台,彬彬有礼,落落大方。遇到阴雨天,东西受潮,晴天刚出,母亲就会把东西搬出来晒一晒,防止货物发霉变质。有次天公不作美,连下几场大雨,河水猛涨,房子里面进了水,把商品损坏了,他们很是心痛,却也不灰心,评估损失重新又进一批货。
妈妈勤劳质朴,持家有方,把铺面收拾得干干净净,商品摆放整齐清楚,醒目美观,生意日渐兴隆,父亲也因此挖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,生活就像芝麻开花一样节节高,门庭福星高照,家庭幸福美满。
但好景不长,结婚后第二年,母亲生我大姐刚过几天,家乡发大水,将房子铺面都冲了,当时还是陈区长将我母亲这个月婆子从屋子里背出来的。
也是这一年,1954年九月开始,由于我国对民族资本主义工商业实行社会主义改造,我父亲以公司合营的方式进入了长沙县金井供销社,成了一名新中国的供销人。
我父母一共生有一儿四女,我是老二,55年出生。那时候没有发大水,也没有进食堂,所以还算平安。轮到我妹妹老三出生的时候,正好进食堂,当时我和大姐都种了麻子,母亲生完三妹大出血,接生的只给她打了一针止血针,连鸡蛋壳都没吃到一块,就那么撑了过来。
五四年发大水过后我们一家的房子没了,都临时住在周边别处,后来又回到了老街上居住,这里重新开始聚拢了一些人气,虽然我们这些住在老街上的以前的商户都没地可种,地方也不宽,但我家猪还是养了一头。
散食堂过后,我的童年生活也在这里开始了。我们这群住在老街上的孩子吃着国家粮,跟周边村子里的同龄人相比,在生产队不需要干农活,但学校里搞劳动是经常的事。
我们上面是三个女的,老四是个儿子,老五又是个妹妹。65年左右,母亲生完我五妹妹,又死了一遭,她手脚痒,口里也痒,晚上上厕所的时候昏倒在地板上,煤油灯盏也打碎了,父亲赶紧将她弄到床上,招呼左邻右舍来帮忙,当时邻居们都说她没救了,大小便已经失禁,送医院只是尽人事而已。
到了地区医院,那一年正好碰上医疗试点改革,地区医院来了市里的医生,他到处在母亲身上扎银针,都没效果,后来医生说死马当活马医,真是菩萨保佑,用一种 破zhan法,还真将我母亲救活了。她还一直活到了今天,2023年,92岁的人了,头发还没有全白。

在我母亲的记忆当中,是苦日子多,在我的记忆当中,老街是个热闹充满生气的街市,我家住上街,那里主要是企业单位,印刷厂、铁厂、余家修鞋店、毛家的裁缝店、制mao厂(毛/帽)、法院、修理铺、铁匠铺(是那种企业制的大铺面)、区政府(原来的美东书局旁),七十年代前还有一个修称的铺子;下街更热闹,那里是商铺为主:南杂店、煤店、收购店、jiao 点厂、国药店、布店、日杂店、铜匠铺、肉店、皮匠铺等等。不少店都归了供销社,成了供销社的一部分。
一直到下放那个皮匠店还存在的。
69年,我14岁,毛主席说,我有一双手,不在城里吃闲饭,所以我们金井老街上这些吃商品粮的全部下放到了生产队,母亲和大的姐妹开始出工,后来到了80年,户口又被收上去了,我们的户口又不在大队上了,都是政策的决定。
公私合营后,父亲担任过供销社的经理,他退休后,供销社仍请他回去帮忙搞股金分红,82年有一次去官家桥,人不太好过,走到桥头靠河背屋这边,发了脑溢血,病死在路边,那一年他60岁,死都为国鞠躬尽瘁,是我们后人学习的榜样。
父亲大我母亲十岁,如今四十年过去了,我母亲已经成了一个92岁的老人,身体不佳,脚肿了,站不稳,脑壳昏,肚子胀。。。但她一直说是搭帮观音菩萨保佑,脑筋是清醒的,还认得自己的子子孙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