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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今年94岁,当年和村里的姐妹们一起慌慌张张胡乱嫁了人

我叫李建芳,是金井社区湖口组人,马上就94岁,自从1950年19岁出嫁到李家,距今已经70多年了。那一年,由于听人讲没出嫁的妹子会被捉去给当兵的慰劳,所以我们村的姑娘都慌慌张张嫁了人,包括我们三姐妹。也没办什么酒席,吃的是钵子蒸饭,冇打发。

我好歹还坐了一顶轿子从饶家嫁了过来,隔壁姑娘用的是红轿子,邻居家有个姐妹是坐土车子出嫁的,他嫁的那边家娘家爷都死了,酒席也就一两桌,打发两块钱。

那时候听风就是雨,因为打了那么多年仗,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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娘家姓饶,距离老街不远,在现在的南杨庙附近,我这一世人基本上都住在金井塅的中心地带,我读小学,有一年走了三次日本鬼子,其中还沦陷了一个多月(1941年)。

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姑娘,爷将娘和我们几个孩子送到牛皮岭过去的石峰尖的山里躲兵,爷自己躲在家旁边的小山上,看住屋里,因为我公公坚决不跑,他一是不知道日本人有多坏,二是要守着家产牲畜,我父亲不放心,只好躲在旁边不远处的小山顶上接应。

日本鬼子来了,问他钱都藏在哪里,公公是个念经的,说他老了,不当家,不知道钱藏在哪里,找到了算他们的。又问他花姑娘都躲在哪里,他说不知道,找到了算他们的。日本鬼子说坏东西我们都杀掉,你是个好东西,不杀你。

但是我家的鸡鸭牲畜都倒了霉,猪被他们赶到粪坑里,都被蛆虫拱死了,牛牵出来,鼻子被高高吊起,然后活活在牛身上挖肉,惨叫不止,死在了血泊中。我家的衣服有些好的就被他们拿走,不要 的也不留给我们,全部烧掉。他们还在舂米的碾子里拉了屎。

我们家有夹墙,里面是谷仓,被日本人发现了,地窖上盖着青石板,日本人用枪托敲几下就知道了下面是空的,这里面的东西都被日本鬼子抢走了。

有个地方一次被他们强奸了八个女的,有一个堂客被他们强奸后,还将她的肚子划开;还有细伢子,被他们抓住两条腿,活活扯成两半。由于我父亲躲在旁边小山顶上,这些都看到了,等日本兵走了,赶紧下山来,用稻草将那个肚子都被剖开的女人盖住。

有一次我们躲在棉花坡,这里多了好多堂客。有个长工,老实人,担着东家的东西跑,被日本人看见,他不知道往旁边的乱草从灌木丛里躲,结果就在我们眼前被杀了。

我伯伯爷被日本兵捉了,要他担枪,肩上的枪越来越多,他担不起,有一次日本兵在一个祠堂里歇息,他偷偷躲到一匹马肚子底下,跑了。回来的路上因为饿得要死,捡了不该吃的东西吃,结果回到家,嘴巴都烂了。

同样是胖子的美东书局老板汤莫生没这么幸运,他因为跟国民党走得比较近,虽然也是一个受人尊敬的乡绅,还是被新政府捉住(关在一个仓库里,没想到他被捉的时候带了绳子,自己在仓库吊死了。他当过三青团的大队长,这个组织曾经是有武器的,所以有一次日本人来时,他用自己的军号吓退了一波日军 – 杨海清补充)。沦陷时,日本人接见了他,要他当维持会长,被他拒绝,相反,他还利用自己的影响力 ,劝日本兵不要滥杀,多多少少清了日月。

有只跛子,走路不稳,日本兵来了他没来得及躲掉, 被捉住,要他说出花姑娘在哪里,他怕,只好对着藏了姑娘的地方喊,说你不出来我就要死了,那个姑娘也只好钻了出来,被日本兵强奸,随后跳到一个大塘里死了。

日本兵过一趟就跟被大水冲了一趟一样。

2

我嫁到湖口里来时,在搞土改,三个老街上的有成分的人,包括邹大利,大胖子,每天上午都来我们这些周边的贫下中农人家请罪,搞得我们不好意思。他们是开放地主,比如开药房的邹大利,碰到没钱的农民来抓药,他就让他在账本上记下,以后有钱了就还,没钱还也就算了,因此他们这些开放地主没有被清除出队伍。

老街上的王大丰也是个大老板,不做粗事的,后来挨斗的时候,斗他的人找来几个鸡蛋那么大的石头,让他跪在上面。

河对面将军冲有个叫孙玉田的人,是解放前金井地区的乡长,(他在现在的斗米冲(大概七八里外)躲了好几年,一直到清匪反霸运动那年才被抓,这人屋子靠山,留了路,夜里有时候偷偷溜回来,但这一年被人看见,告发,民兵将他家屋子团团围住,孙玉田爬上了屋顶,在屋脊上跑,结果掉了下来,掉在楼板上,被捉住,走到一口抽水塘时,他撞开押送他的民兵跳到了塘里,想自尽,结果被捞了上来,同样是在尊阳小学那里的一个仓库里,自己用裤带吊死了。 – 杨海清补充)

那个时候我们家附近的耶稣教堂还在,(1947年,王pin贤建了这个教堂,后来在58年就被当地人拆了,因为这教堂都是烟砖砌的,这些砖被拆掉建了别的集体设施。 – 杨海清)去开会的基本上都是老街上的人,我们湖口这边的没有。他们来做过我的工作,可我带着四个细家伙,冇功夫,信耶稣还要看书,我冇那个时间。他们开会时很热闹,直听他们老是喊哈利路亚,有时候他们会在洲上的沙滩上用麻帐子围起来,人坐在里面唱,喊哈利路亚。(这些信徒之所以要围起来不让别人看见,是因为他们在里面的沙滩上行脱凡体(这是杨伯伯的用词,实际上应该是受洗)的仪式,要换衣服,穿上白衣白裤,然后他们在沙滩上挖一个大坑,水齐胸深,两个人站在水中等候来接受仪式的人,另外两个人扶住这个人,领着她或者他走到水中,然后等候在那里的两个人将这个受洗之人往水中一按。。。哈利路亚 !- 杨海清)

五四年发大水,把我家给冲得只剩几个木架子,我家的房是筑墙,中间夹了篾片,泥被洪水泡烂了。周围很多人家没有木柱子,那就整个都垮了,无处安身,我们的房子好一些,洪水过后休整一番,仍然在原地居住。

我们一家人中,我老子(男人)是吃国家粮的,在衡阳那边工作,我和细家伙还有家爷都在家作田。58年修水库,由于我家没有劳动力,就抓了我这个堂客去修,搞了几个月,每天要担200担泥巴,要是推车的话,推一车就发根筹,也要完成任务,把我当一个男子汉喊。

由于青壮劳力都被抽调去修京广复线去了,参与修水库的有不少是堂客们,或者上点年级的。我记得有个廖娭毑每天给我们送饭。我们六只堂客晚上睡在涧山那边一个厕所里,门都没有。早上起来看不见人就要去上工,落雨也要干。

那时候我家还有两个崽女,大崽跟着公公住在石坝冲,大女在幼儿园。

修完水库,到了59年,我在队上出工,每餐只有二两八钱米,被管食堂的几个人各自扣掉一点,实际到我们碗里的还没有这么多,干完第一气活肚子就开始饿,日子过得苦。谷的产量本来就低,一亩田只能产五百斤左右,担汇报的时候就说成了亩产一千斤,那多出来的五百斤就成了我们的负担。

我家爷那时候七十多岁,要喂五只牛,由于腰冇力气,只能跪着割草,五只饥饿的水牛每天要吃很多草。作为一个老人,他的口粮份额也很少。

有一回我跟两个堂客在田里lai 禾,水里头好多蚂蝗,我们一边拍打一边骂这些蚂蝗把我们的血都吸干了,结果附近正好有三个地方干部经过,以为我们是在骂他们把我们的血都吸干了,晚上抓住我们三个斗,跟斗地主一样,我们毫无发言权。

还有一回,我不舒服,要请假,有个在我们这里办队的,要图积极 – 我们湖口里是金井塅的磨心 – 来做我的思想工作,说我有的是力气,没有140斤也有130斤,我说我总共才吃二两八钱饭,弯里角里哈冇到(肚子根本没填满的意思)。。。这个人就开会要斗我,把我气得要死,将崽女交给家爷,跑到娘屋里去了,坐在水塘边哭,一想到自己的崽女,还有一个七十多岁的家爷,心想还是不能死,还是强打精神回了家。

没多久我家爷就饿死了,他是大年三十死的,死前他用尽力气喊:“把食堂仓库都打开,赶快救人救命,出了责任算我的!” 当然没人听他的。他带着一肚子的怨恨走了:我家的房子被食堂征收去喂猪,旁边的土地阿公被拆,在那里建了个猪尿池,结果队上的猪两头尖,不成样子。我家的堂屋被隔得只剩下一条窄巷子。所有东西都充了公,散食堂后一样东西也没拿回来。

从此我要一个人带几个崽。日里累得不成样子,夜里还要开会,只好把细家伙锁在屋里。会一开就开到晚上两三点,黑漆漆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走,一不小心就掉到了冰冷的水里,那时候不去开会又要挨批评。回到家,孩子也冻得不成样子。

日里出一天工只记六分工,散工后搞饭吃,吃完饭还要赶紧去大冲担柴回来,担六捆,这时候食堂早已经关了门,凉水热水都没了。

要不是刘少奇,还要死掉不知好多人。光是我们队就吊死三个,这还不算得水肿病死的,不算我家爷这些人。这些吊死的都是老的,说他们懒,这些老人都不愿意过了。(编者注:湖口是金井老街的一部分,这里的人家在解放前相对富裕,很多老人吃的苦比不上周围的农民,吃苦能力可能也弱一些。我是第一次听说有老人在那个年代吊死的,其他村包括我们村没有。- 罗)

青年人是三两米,但得水肿病的主要是这些青壮劳动力,抬到水肿站以后,吃个八两米就好了。

那时候有个蔬菜场,有人去偷,但我不敢,我怕斗。

我们这里有两个姓王的,一个是驼子,另一个是王干波,他们听说江西那边有粮食,就躲到江西去了,三年后散食堂了才回来。这两个人都是没有家室的,走起来简单。王干波是个人物,周围人家行事时,他就坐上去吃,也不送礼,也不愿意和叫花子一样蹲在地上吃剩饭剩菜,不过大家也不叫他下来,对他还是客客气气的。

60年散食堂后,中苏关系忽然变得很糟糕,老人都被送到了山里躲了起来,害怕要打仗。

那一年我借了一只牛,把田犁转,种了点麦子,然后带着崽女去了衡阳,找我老子,要不然我一个人带几个崽活不下去,在那里一呆就是四年,后来还落了户在那里,他是吃食堂饭的,有些好朋友还送饭票给他,好歹把我们一家几口人养活了。住在单位上,房子也不要钱。

四年后,等我和老子带着细伢子回到湖口这边的老屋,这屋子已经烂了,除了房梁,其他料差不多都被人家拆走了。我们家楼上的墙都是用白灰粉得平平整整,可以放谷的,也被周围人搞坏了。

隔了几年,71年,我们将屋子做到了现在这里,那时候咬牙建了一栋红砖屋,防止再次出现被水泡(李家如今的房子地基比旁边要高出不少,大概也是怕大水 – 罗)。我们这个小地方叫夏家祠堂,以前有个印刷厂。

幸亏刘少奇把食堂喊散了,要不然真的会死尽,你想女的不能怀孕,细伢子生病了都治不好,人不是会灭绝?